从一个利物浦球迷的视角来说，昨天的这场5比0带给我的错愕与惊喜大约等同。毕竟在利物浦前些年处在上升期时，每次在老特拉福德的客场都让人觉得如鲠在喉：1718赛季阿什利扬冻结了当时如日中天的萨拉赫，1819赛季的一场0比0闷平算是利物浦最终一分丢冠的关键比赛之一，而1920赛季联赛巅峰的利物浦也被索尔斯克亚极具针对性的5212全场人盯人战术止住了联赛13连胜的步伐。这赛季球队的状态回升，范戴克回归后球队中前场压迫和节奏的提升（这一点以后可以专门写一篇文章来分析），固然让人欣喜，但是在老特拉福德如此这般羞辱死敌，恐怕很少有人能够料到。

　　Kay提供了一个有趣的视角——索尔斯克亚和曼联，正在重走90年代中后期罗伊·埃文斯和利物浦的老路。“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杜甫在一千多年前写下的《阿房宫赋》，意在警示执政者以史为鉴。颇有讽刺意味的是，这段话放在如今的曼联身上，竟然也有几分匹配。太阳底下真的没有新鲜事，当你读过埃文斯时期的利物浦的故事的时候，你也许也会这么想。

　　1994年一月，索内斯在一片内忧外患之中突然宣布辞职。教练组里资历最老的罗尼·莫兰不愿意走到台前，于是46岁的埃文斯接过了利物浦的教鞭。1994年的利物浦，距离上次夺得英超冠军已经过了快四年，却已经不太习惯联赛争冠的感觉，因为前任索内斯大刀阔斧，不破不立的改革把利物浦从英格兰足坛的顶端一下子几乎拉下了中游。

　　索内斯直到今日都被不少年纪大些的利物浦球迷看作是把利物浦从70-80年代的神坛上拉下来的罪人，他执教的灾难表现几乎抹平了他作为队长带队登顶欧洲的功勋。但是近些年来越来越多的声音开始为他。在他上任的时候，英格兰的顶级联赛刚刚从英甲重组为英超，资本的进入加速了英超职业化的进程，而在索内斯看来，当时这些赢得了一切的利物浦功勋们，个人的作风完全称不上是职业球员。队长阿兰汉森和不少老队员都习惯在比赛前吃个汉堡；周六的比赛结束之后，球员们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休息康复，而是连夜泡吧狂欢；球队的管理也有不少业余之处。索内斯在生涯末期曾经在意大利踢球，见过事面的他不惜与自上而下的整个体系做对，推行他激进的改革。结果不言而喻，他失去了更衣室，失去了管理层，也让利物浦似乎丢掉了灵魂。

　　一片狼藉之中，埃文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塑传统。他果断放弃了索内斯的改革计划，这首先安抚了诸如拉什和格罗贝拉这样的功勋老臣。此时利物浦的青训涌现出一批高水准人才，以福勒、麦克马纳曼和小雷德克纳普为首。埃文斯给了他们足够的信任与重视，也给了他们足够的纵容。这批利物浦的年轻人人称“辣仔”（Spice

　　Girls），他们喜欢在赛前身着一身精致的绣花白西装，在赛后第一时间飞到伦敦最繁华的地段歌舞升平，与红极一时的女星们眉来眼去。当时效力利物浦的门将大卫·詹姆斯后来回忆道，有一次他在比赛中接连犯错，与头一天晚上通宵玩电子游戏不无关联。

　　这帮“辣仔”们的天赋不容置疑。1995年，22岁的福勒在联赛中狂轰22球，出道4年已经为利物浦打进了超过一百粒进球。埃文斯执教的首个赛季，利物浦便取得了联赛第四名，相比前几个赛季的第八和第十，稳住了基本盘。但是他们却屡屡与冠军失之交臂。9697赛季，利物浦在联赛中一路紧逼当时的领头羊曼联，他们一度只需要在主场战胜考文垂就能在还剩6轮的情况下占据榜首。福勒首开纪录，之后利物浦却接连在防守角球时犯错，绵软无力地输掉了比赛。9596赛季，利物浦在足总杯决赛与曼联狭路相逢，这次决定胜负的是坎通纳在85分钟的神来之笔。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90年代中期，利物浦的财力和声望在当时的英超仍然是首屈一指的。埃文斯在前两个完整赛季都率领球队进入前四，获得信任之后也有相对充分的预算引进强援改造阵容。但显然，他的执教能力尚不足以带领球队重回巅峰。在94到95年间，利物浦在转会市场上一掷千金，花费了接近两千万英镑（这在那时的英超简直天文数字）引进了科利莫尔，斯凯尔斯，菲尔巴布，以及麦卡蒂尔等球星。我想今天不少利物浦球迷应该没有听过上述任何一个名字——他们的天赋似乎已经消散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从当时的角度来看，埃文斯手下的这支利物浦，纸面实力在英超是首屈一指的，但无论是战术还是执行力都非常欠缺。不少球员后来回忆道，当时的利物浦，自上而下弥漫着一种自负，认为利物浦的复兴只是时间问题（It’s

　　room）所首创的一种战术理念，强调控球和跑动，与荷兰的全攻全守有异曲同工之妙。然而，90年代开始，更为先进的大陆体系开始进入英超，各队纷纷在战术层面上进行了更精细化的改革，pass

　　and move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要单说战术过时是利物浦无法复兴的全部原因必然有些牵强，毕竟很多基本的理念谈不上过时一说，但是掌舵者埃文斯相比同为靴室成员的佩斯利、费根、达格利什和莫兰，他的执教能力也是一个必须参考的变量。

　　科利莫尔后来说，来到利物浦之后，他对于这些所谓豪门的看法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从第一天起，他便意识到，利物浦的教练组对于顶着850万英镑天价加盟的他没有任何战术上的规划。以前在诺丁汉森林，他喜欢回撤后场发动进攻，带球突破，这种踢法下他在两个赛季里取得了45粒进球。他以为利物浦也会安排他这么踢，但是这里的中场有巴恩斯，托马斯，麦克马纳曼，他们踢着教条般的pass

　　and move，而教练则明确强调，麦克马纳曼是唯一一个有盘带权的球员，踢前锋的科利莫尔一场也碰不到几次球。结果科利莫尔成了利物浦历史上最大的水货之一，但如果你去看利物浦当时的进球集锦，你会感觉科利莫尔超强的个人能力毋庸置疑，这自然更让人感到痛心。

　　1998年，利物浦请来了法国老帅霍利尔，和埃文斯担任“双主帅”。这个人事安排在今天看来固然有些可笑，但在当时也算是保守的利物浦管理层下了不少决心才做出的妥协。利物浦的管理层终于意识到，足球变了，英超变了，往日的辉煌已经不再能复制了。

　　此时的英超，弗格森的92班蒸蒸日上，而曼联崛起的代表事件之一就是弗格森弃用李夏普以正军纪。教授温格拿起了阿森纳的教鞭，很快这支球队将会变成英超彻底大陆化改革的先锋，迎来属于他们的辉煌年代。甚至从前不值一提的切尔西，也在古力特和维亚利的指教下引进了不少来自意大利和法国的实力派球员，开始称霸一方。

　　双教练制下的利物浦，却是一团乱麻。更衣室里没有人知道该听谁的。这两人无论是战术思路还是管理方式都迥然不同，但老板摩尔斯却也没有魄力赶走莫兰和埃文斯这样的靴室老人。这种尴尬维持了半个赛季，直到埃文斯默默离开。

　　纵观埃文斯执教的几个赛季，按他本人日后的说法，这绝对谈不上一段失败的经历。利物浦在联赛里稳定前四，综合几年的成绩，只有曼联做得更好。球队涌现出了以福勒和欧文为首的一大批年轻新秀，踢着颇具观赏性的足球。但是必须承认的是，也正是这段时间，标志着英国足坛的王朝更迭。曼联和阿森纳已经在各个方面全面领先于利物浦了。

　　如果把曼联当下经历的一切完全套用在埃文斯时期的利物浦上，必然有些牵强附会。我不相信所谓“轮回”，也不打算用任何宿命论的观点结束这篇文章。利物浦在90年后为下一座联赛冠军等了30年，我想今天再大胆的读者也不敢预言曼联的下一座联赛冠军要等到2043年，毕竟这两个时代的足球，甚至是国际上的形势，都有太多的不同。但是当我们回望历史的时候，看到的每个人所处的角色，以及他们的思想和行动，确实又有很多的思考价值。

　　在弗格森爵士退休之后，曼联也有过像鸟叔这样的“破坏者”，但他激进的言行让他自上而下失去了人心；索尔斯克亚便是这个温和的修复者，他用自身的威望，曼联的DNA，以及有时候稍显纵容的战术和球员管理暂时赢回了人心，稳住了局面。他也有自己难以驾驭的大牌引援，有明显的战术能力上的短板，背后也有保守的元老和瞻前顾后的高层。再想想如今的这些曼联球员，30年后，又会有多少人，以怎样的方式被记起呢。

　　利物浦和曼联，英国足球一百多年历史中最杰出的两个俱乐部，在一段王朝之后，也都经历了相似的曲折。球场上的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当我们把这些胜负放到更长时间的历史中，这背后似乎彰显着比足球本身更为深刻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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